晚上六点, 华灯初上。

对于夜行性的两个人来说,这元气满满的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林雾从床上下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神清气爽, 出来之后问王野 “想吃点什么?”

问完他才发现, 他俩好像什么都没干,光吃了,睡前吃一顿,睡醒又饿了想吃。

还懒洋洋趴在床上的王野, 没林雾这么多虑, 向来凭本能行事,饿了就是饿 “你这里有什么?”

“我这儿?”林雾本来是想和早上一样, 也到外面解决的, 闻言下意识看向冰箱 “就两盒速冻饺子……还有几罐饮料吧。”

王野不挑 “那就煮饺子。”

“我煮?”林雾发现王同学一副理所当然等吃的架势。

“我煮也行。”王野很给面子地说, 就是身体一动没动。

“……”得,来者是客,“您老就稳稳当当在那儿趴着吧。”

从冰箱里拿出速冻饺子, 林雾顺手打开了电视。

春晚还在重播,这会儿正演到一个小品,观众乐得哈哈的。

公寓的空气立刻被晚会的氛围感染, 也显得热闹起来。

林雾拿着饺子走进厨房。

王野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就像猫科动物在舒展身体,然后才慢悠悠坐起来。

厨房的燃气灶被打开了, 即使有电视声音的掩盖, 他还是听得见火苗欢快的倏倏声。

王野视线环顾一圈。

小小的公寓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目了然。

白色墙壁,木色地板,小巧的沙发和茶几, 蓝色的窗帘。

这里谈不上什么装修风格,只是满足了最基本的简单,实用。房间里也没什么装饰和摆件,就茶几上放了一个小台历,一盆多肉。

整间公寓也就和他的卧室差不多大。

装修更没得比,他家是请了著名设计师设计的,屋内布局基本是重新改过,为的就是区间分隔更合理,整体开阔更大气,装修全部走的现代轻奢风,连一把椅子都要从国外订购。

他家更不会看春晚。

昨天年夜饭,除去他爸讲人生道理和成功学的部分,其余时间都在安静进餐中度过。

水开了,饺子下锅了。

王野不用往厨房看,滚水的咕嘟嘟声,饺子落下溅起的水花,林雾的一举一动,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地方太小,一点点声音就会很热闹,一点点热气就会很暖和。

过年这件事,王野没太大感觉。

但如果非要二选一,他宁愿在这里,像现在这样过。

林雾在厨房忙活半天,连饺子带醋碟一起端出来的时候,就见王野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正站在玄关研究鞋柜上的一挂红色鞭炮。

“这玩意儿是不是得吃饭前放?”王野转头问。

“是年夜饭之前放,”林雾把饺子放到茶几上,又转身回厨房取碗筷,“但我昨天忘了。”

鞭炮是林雾腊月二十九买的,本想着除夕夜放,结果昨天光顾着看纪录片,鞭炮忘了放,饺子也忘了吃。

“有打火机没?”王野捞起鞭炮。

林雾 “你要现在放?”

“不然呢,你准备留到明年?”王野说着,已经开始穿鞋了。

林雾买鞭炮时一并买了打火机,但安全起见没放在一起,见王野打定了主意,他立刻回身去羽绒服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两分钟后。

楼下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楼层太高,林雾扒在窗口也看不清下面的王野,连鞭炮的火光都捕捉得很困难。

但他知道这一阵噼里啪啦是属于他们家的。

他的年夜饭迟到了一天,好在,还是来了。

很快,王野带着寒风而归。

两人一起坐在沙发里吃饺子,吃完了就继续窝在一起看电视,晚会重播再重播,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窗外又开始放鞭炮和烟花,这样的喜气大概要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

今天是初一,可林雾却觉得,这就是他的除夕。

零点整的时候,他伸手去翻茶几上的台历。

指尖碰到页面的时候,他才发现,昨天忘翻了,日期还停留在旧历年的最后一天。

轻轻翻过一页。

新年终于开始。

“王野。”林雾忽然叫身旁的人。

王野正认真钻研晚会里的科属魔术呢,听见自己名字,条件反射转头。

然后就看见林雾朝他一笑,眼睛弯得像月亮 “新年快乐。”

窗外,又一朵烟花绽放。

中秋国庆,除夕初一,两个时空好像在这一瞬间重合了。

王野从来没觉得过节有什么可快乐的,但林雾笑起来特别乖。

“同乐。”那天晚上,他就想这样说了。

一夜如水而过,东方既白。

晚会的重播终于结束,换上了早间新闻。

林雾拿胳膊碰碰已经开始打盹的王野 “哎,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大初一的跑出来玩,还一玩玩一宿,再不回家报到,也说不过去。

王野却一脸无所谓 “不用。”

林雾还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过来看见来电人,眼睛倏地亮了,脸上的困倦一扫而空,接电话的语气是完完全全的惊喜 “小舅,你回来了?”

小舅?

王野微微抬眼。

那个林雾在姥姥家和他一起玩,后来一个读初中一个读大学就分开了的小舅?

“嗯嗯……有时间……没问题……行……”

简短交谈后,林雾结束通话,高兴劲儿还在脸上 “我小舅回来了,等下中午我去找他。”

“从外地回来?”

“嗯,北京。”

“那你也不用乐成这样吧。”王野还没见林雾因为谁这么高兴过,就连他带他兜风那天,都没在林雾脸上看过这么灿烂的笑容。

林雾对此全然没有自觉 “我乐了吗?”

王野 “眼睛都没了。”

林雾有点不好意思,稍稍平复一下飞扬的心情,才道 “我是不是没和你讲过我小舅。”

王野眉心微微动了下,就算回应了。

和那天车里一样,你说,我就听,你不说,也无所谓。

林雾偏偏就喜欢这种没什么热情的听众,也是奇了怪了,和别人从来不讲的事,对着王野,好像就特别容易开口。

“我小舅叫陶其然,比我大六岁,我刚到我姥姥家的时候,就是他带着我玩……”

林雾抬头望着屋内顶灯,在光影中,仿佛又看见了那段时光。

遥远,却快乐如昨。

“有好吃的,我俩一起吃,有好玩的,我俩一起玩,谁要欺负我,他第二天就能帮我报仇去……”想到什么,林雾噗嗤乐了,“不过他打架不行,只要和对方的年龄差小于三岁,他十次里就有八次铩羽而归。”

“那是真不行。”王野客观评价。

“因为他就不是打架的料啊,”林雾笑着道,“他的手是拿画笔的。”

“画画的?”王野眼底闪了一下。

“对,他从小画画就特别有天赋,”林雾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自豪,“后来考上了中央美院的油画系,还没毕业呢,作品就已经被人高价收藏了,前几年毕业直接留校,我现在一年都难得见到他一次……”

“寒暑假也不回来?”老师不都有假期么。

“很少,”林雾说,“他寒暑假都要去山上创作。”

王野 “山上?”

林雾 “对,一住就是一个假期,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静下心来创作,而且他本身就喜欢画风景和动物,不喜欢画人,山里最合适了。”

说完这话,林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王野,神情微妙。

王野语气不善 “你瞅啥?”

林雾莞尔,他现在不怕王野凶了,甚至还想嘚嘚瑟瑟地摸摸虎头 “就是觉得你俩有点像,都不喜欢人。”

王野不以为然 “他是不喜欢画,我是压根不喜欢。”

“我知道,大雾那天你就说过了,”林雾终于还是上了手,不过没敢真摸头,就拍拍老虎肩膀,“借你吉言,现在全世界都不是人了。”

王野 “……”

一语成谶,全球野性觉醒这个锅,王同学是背定了。

时间还早,林雾想抓紧睡上两三个小时,这样中午赴约的时候就不怕犯困了。奈何他实在心情太好,躺床上翻来覆去也没睡意。

倒是王野,舒舒服服补了三小时眠,然后外套一穿,板鞋一踩 “约的哪儿,我送你。”

年前他的车就喷完漆了,初一是开车过来找林雾的,这两天车一直停在花园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不用,”林雾不想麻烦他,“我打车就行。”

王野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哪那么多话。”

拍完,又顺手撸了两把。

林雾 “……”

要不他也剪个圆寸得了。

年初二,人都出来走动了,街上有点堵车。

王野开了大概四十分钟,才抵达林雾说的那条街,那家咖啡店。

王野把车停在路边,发现咖啡店大门紧闭,并没有开张。

林雾也看见了,但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拿出手机给小舅发语音 “我到啦。”

没过多久,店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两个男人走出来。他们年纪差不多,都比林雾和王野大六七岁的样子。一个身材高大一点,穿着工装款的外套,五官硬朗,一个清瘦一点,穿着长羽绒服,兜起来的帽子快把他那张不大的脸全挡住了。

“小舅!”林雾开门跳下车,径直走到穿长羽绒服的男人面前,站定后又看向旁边穿工装的男人,乖乖喊一声,“赵里哥。”

名叫赵里的男人微微颔首。

穿长羽绒服的男人则温柔地笑,伸手捏了捏林雾的脸,然后看向越野车里的王野。

王野这才看清陶其然的长相,白白净净,斯文秀气,眉宇间自带一种清逸,不太像画油画的,倒像画国画的,有那么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

“你同学?”陶其然问林雾。

林雾差点把王野忘了,连忙道 “嗯,同学……”

哦,同学。

王野收回视线,重新目视前方,踩离合,挂挡。

林雾 “关系特别好的同学。”

差一点就踩上油门扬长而去的王野同学,若无其事又把脚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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